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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清重臣翁同龢的人情往来:有些馈赠,坚决不能接受
没有接受他的贽敬。当时,馈赠的重要原则之一是无功利性,虽说完全超越功利的人际关系并不存在,但有着明确目的的馈赠就近乎贿赂了。
其次,在交往中即使是馈银,也要光明磊落。光绪七年初夏,新任台湾道台刘璈前来拜望翁同龢。刘璈作为左宗棠幕府中极为能干的官员,在当时已经颇有名声。他是湖南岳州人,字凤翔,号泳山,别号兰州,秀才出身,在咸丰初年抵御太平军入湘时,在家乡倡办团练,先是受到湖南巡抚骆秉章的赏识,后来左宗棠在军中对他倚重尤甚,因军功授候补道,先后任台州知府、江苏候补道、兰州道员,光绪七年被选调台湾兵备道。时任山西巡抚的张之洞也曾向朝廷举荐刘璈,认为他“才力沉雄,素以剿贼治匪得名,至于抚民课吏,尤能慈惠精严”。刘璈此次拜会不过是礼节性的拜望,按例赠送别敬,但翁同龢考虑到彼此并不熟识,所以没有接受。
两年后,刘璈让儿子刘浤拜见翁同龢。刘浤当时是秀才,翁同龢称他长得“美秀”,第一印象应该不错。交谈中,刘浤谈到父亲在台湾不甚如意,受到上官的钳制,并拿出禀稿相商。可年少不更事的刘浤此时拿出一封银子作为赠礼,这让翁同龢大为光火,“乃正辞责诘之”,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勾当,怎能在我这里出现,并认为“亦妄矣哉”!
但刘璈始终努力想与翁同龢保持良好的关系。一年后,他在中秋节给翁同龢寄赠了四十两节敬,翁同龢仍然没有接受。于是,他又让儿子刘浤再次送去了礼物,不过翁同龢仅接受了三匹台布、二十支线香和一个茯苓,其余礼物都谢绝了。
出于礼貌,翁同龢也分别给刘璈、刘浤写信致意,但彼此关系不会太亲近了。此后,刘浤还是会去拜见翁同龢,但基本上也是一般的应酬了。后来,刘璈又赠送了银盒,翁让人把刘浤叫来把银盒领回去。
光绪十一年,淮军将领刘铭传任台湾巡抚。由于湘、淮两军的门户之见,刘铭传一到台湾便对刘璈进行了弹劾。尽管后人认为刘璈在台湾颇有建树,在中法战争的台湾战役中并无大错,但此时左宗棠已经去世,朝中无人为他说话。最终,刘璈被革职,籍没家产,流放黑龙江,很快就病逝了。像刘浤这样举止失措的情形,其实并不一定就发生在年轻人身上。李凤苞从德国大使任上回京,拜见翁同龢。翁同龢对李凤苞精于西学还是颇为敬重的。临行,李凤苞从怀中拿出200两银子作为赠礼,翁同龢“力却之”。李凤苞只比翁同龢小3岁,当时也是50岁出头的人了,但这样的馈赠方式实在让人难以接受。
再次,位愈高,权愈重,辞却馈赠更应该是常态。在《翁同龢日记》中,有关前期的受馈情况较为详细,但越往后,文字记录也越来越少,其原因有可能是讳言不书。他在光绪二十三年七月二十日的日记中,写道:“吕海寰、陈允颐留别,皆却之,所却者不可胜记,偶记之耳”。光绪二十三年七月,已是翁同龢政治生涯的顶峰时期,再过10个月他将被光绪帝开缺回籍。
当时,他的职位是协办大学士、署户部尚书、在军机大臣上行走,是真正意义上的政坛核心人物,但此时有关馈赠的记录越来越少。从上面情形看,可能辞却得太多,也不愿记了。对于门生故旧赠送的礼物,他也往往“皆受轻者”。从字面来看,翁同龢辞却的态度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优雅婉转,对较为熟悉的故旧,往往“固请固却之”,而对于像马玉昆、周馥这样的新进俊才,往往“挥之去”,让人感觉不佳。
马玉昆是太原镇总兵,周馥是北洋派系中的洋务干将。他们出手皆不小,马玉昆初次见面就送了四百两银子,这在翁同龢看来已是巨金。因为不久前翁同龢刚在书估那里见到了宋刻《长短经》,不禁心驰神往,这不但是宋椠中最出色的,而且有乾隆皇帝御题,是《四库全书》抄录的底本。书估开价八百两银子,他反复讨价还价,最后花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得到了这部宋版书。他惊称是花了巨价才得此瑰宝。现在面对相近数额的馈赠,翁同龢当然觉得不妥当。这种“挥之去”的态度,可能是当时翁同龢的一种做派,这也就是后来他被人攻击“喜怒见于辞色”“狂悖情态”的具体表现。
当然,翁同龢在晚期并非完全一清如水,就在马玉昆赠银不久后,伊犁将军长庚给翁同龢送了“马一匹,玉烟壶、翎管各一,虎骨一具,洋蜡一箱,铜盆一,烛台二,猞猁八只,水獭一”,翁同龢都接受了。他称万里远意,不能却,并回赠了二套褂袍料。长庚也算是故旧,但更重要的是万里远意。这不仅是一个借口,而是真的被感动了。
受与却,看似不过是受赠方的抉择,但也存在着潜在的风险。这种明确表示亲与疏的行为往往会形成误解,在政治上造成伤害。张荫桓曾记得当时恭亲王与他聊天,说杨宜治这个人要不得。张荫桓因为杨是自己的下属,替他打圆场,说这个人还是非常勤奋的。
甲午年,杨宜治作为随员出使俄国,临行向总理衙门大臣张荫桓赠送了五十两别敬。张荫桓认为他是本衙门章京,奉差出京,素来没有赠送别敬的先例,便非常严肃地拒绝了他。这件事在杨宜治内心留下了嫌隙。后来,张荫桓受到了徐桐、王鹏运等人一系列的弹劾,背后的推动力量都是杨宜治。可见,璧谢馈赠也并不一定会有好的效果。在受与却之间,往往有着非常复杂的规则在发挥作用,局外人真的难以说明白。当然,当无原则接受成为常态,庆亲王的“庆记公司”就出现了,这就成了晚清被人诟病的腐败乱象。
戊戌变法的前夜,翁同龢被光绪皇帝开缺回籍。他究竟是被慈禧太后还是被光绪皇帝赶出了政坛,史学家有各种不同的说法,或许也有可能是两者合力的结果。在降旨开缺的第二日,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,因为邻近端午节,太监送来了宫中端午节的例行赏赐——葛纱。翁同龢认为此时不能再接受了,但太监说已请旨,仍赏。翁同龢给了太监二两银子的赏钱,把端午节在宫内应发的赏钱也让他带回,并结清了自己在国子监、户部提用的款项,同时通过钱号向在家乡的外甥俞钟銮汇寄了二千两银子,交代他妥善保存,因为今后的衣食就靠着这笔钱了。从这一点上看,翁同龢应该算是较为廉俭的官员。十五天后,他黯然出京。